隔日周五, 最後一節物理課。

往常這個時候，葉淮生早沒了人影。

今天卻安安靜靜趴在課桌上——

睡大覺。

鈴聲一響, 物理老師精神抖擻地走進教室，四顧一圈，看到葉淮生這裏, 還是有點欣慰的, 至少人在。

物理馬老師是個山東漢子, 人高馬大, 幽默和善。

興許是脾氣好, 馬老師課上, 偶爾葉淮生會聽幾句，馬老師也愛拿他開玩笑，葉淮生不會表現的特別刺, 和對宋婆子完全不同的態度。

今天也是一樣, 馬老師笑呵呵的，“葉淮生還沒走啊，值得表揚。”

同學們都朝葉淮生這邊看過來。

鐘瑾也看看葉淮生。

一動不動。

睡得很死？

不對啊, 下課的時候還看見他站在回廊那邊和蔣小明他們聊天呢，直到鈴聲響起才慢悠悠晃過來, 進教室也只比馬老師早了那麽一丟丟。

馬老師開完玩笑, 立馬進入上課模式, “上課！”

林若白：“起立。”

全體鞠躬：“老師您好！”

馬老師微笑：“同學們好，請坐。”

每次馬老師課上，林若白都很省力的, 請坐都是馬老師說的。

馬老師打開課本，然後底下開始動。

馬老師微笑，語調微微上揚，“嗳，忘了我們的習慣，不要動。”

每次看見馬老師這種陰測測的笑，就知道——

又要回答課前問題了！

果然，馬老師道，“我們來覆習一下上節課的知識，請我們同學幫我回答幾個問題。”

底下哀聲四起，“老師，手下留情。”

馬老師笑瞇瞇，目光所及之處同學們自動自發不受控制低下頭顱。

“好，我現在就叫低著腦袋的同學了。”

說完，底下紛紛擡起頭來。

馬老師露出迷人和藹的微笑，“這樣就對了嘛。第一個問題，請聽好——”

“張昊！”

第一個問題，張昊？

所有人都傻眼了。

紛紛看向張昊。

張昊支著腦袋昏昏欲睡，無形之中感受到了來自眾人的目光洗禮，陡然驚醒。

同桌悄咪咪道，“老師叫你回答問題。”

張昊手忙腳亂站立起來，“老師，這道題我不會。”

安靜半秒之後，集體爆笑。

許昕轉過來，趴在鐘瑾桌上，笑的肚子痛，“四不四傻啊？”

目光指指葉淮生，小聲道，“這人更牛，老馬怎麽不叫他？”

鐘瑾托著下巴，“你以為呢？”

“哎喲喲，這麽快就幫他講話了。”許昕語氣調侃，故意強調“他”。

鐘瑾：“……”你怎麽還不滾回去？

老馬示意大家安靜，對一臉懵逼的張昊道，“請坐下，下課請到辦公室來一趟，我們共同探討一下讀心術。”

全班同學再次爆笑。

張昊還是有點懵，聽到老馬說：“我問題還沒問，你就不會了，不是有讀心術嗎？”

底下同學笑道：“老師這麽皮，你老婆知道嗎哈哈哈哈哈哈”

張昊：“……”我很冤枉。

……

言歸正傳。

老馬再次示意大家安靜，“我的第一個問題是，聽好了——”

有了張昊的前車之鑒，底下沒有人敢開小差，聚精會神的。

全班只有葉淮生一個人還趴在桌上，好像剛才那段小插曲不是發生在教室裏。

泰然處之，十分讓人震驚他的定力。

“上節課我們覆習了楞次定律，我請同學告訴我，楞次定律阻礙的表現有哪些方式？”

“這道題簡單，張昊，再給你一次機會，我知道你們也想早點回家，回答出來，下課不用來了。”

張昊慢吞吞站起來，故意拖延時間，“老師，你再說一遍，我剛才沒聽清。”

老馬再次重覆問題。

張昊揉揉耳朵，偷瞄同桌。

同桌偷偷用嘴型提示他。

張昊擠眉弄眼，壓根聽不懂同桌給的提示。

只說了一個，“物體運動……嗯……反、反什麽？”

死豬背不上樹。

同桌放棄掙紮。

老馬對張昊也感到絕望了，讓他坐下，“這一趟你逃不出了。”

目光逡巡。

鐘瑾感覺……

葉淮生要完了。

老馬的目光在他們這個角落打轉。

最後，

落在旁邊的座位上。

“葉淮生。”

誰都沒有想到，老馬會叫葉淮生。

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這裏。

教室裏霎時安靜下來。

鐘瑾比任何人都緊張。

連呼吸也凝滯了。

如果葉淮生不配合怎麽辦？

馬老師要怎麽收場？

局面會怎麽尷尬呢？

鐘瑾挺喜歡馬老師的，但又怕葉淮生回答不上來，讓同學們笑話。

就像他們笑張昊那樣。

雖然大家都不喜歡張昊。

但是難道大家就喜歡葉淮生嗎？

不喜歡一個人，就會樂於看他出醜。

這是人的劣根性。

她不想看到大家笑話葉淮生。

因為她知道，

葉淮生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子。

有那麽一秒兩秒，葉淮生一動不動。

好像真的睡死過去了。

如果讓大家看到他出醜，還不如……

在一番激烈思想鬥爭之下，鐘瑾咬咬牙，舉起手來。

馬老師：“鐘瑾？有什麽問題嗎？”

鐘瑾剛要站起來，身旁刺啦一聲，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聲音。

男生瘦高的身形比她起的更快。

鐘瑾怔然。

不止她，全班都怔然了。

簡直、有史以來、第一遭啊！

葉淮生竟然會起來回答問題！

老馬不相信似的揉揉眼睛，直接忽略掉了鐘瑾，略帶激動的語調道，“葉淮生，你來說說看……”

“產生一個反變化的磁場，導致物體運動，閉合電路邊框發生形變。”

一改往日慵懶的語調，思路清晰，表達流暢，一口氣說完，在周圍全然震驚沒有反應過來的目光裏，淡然坐定。

落座的前一秒，看了一眼鐘瑾。

目光深邃，如有實質。

嘴角勾了下。

鐘瑾心一縮，心跳劇烈。

老馬不可思議。

大家不可思議。

反應過來，安靜的教室裏齊聲發出一陣鼓掌聲，歡呼，“生哥666。”

“智商碾壓啊。”

“又制造了一條話題。”

老馬拍手，讓安靜，“你們看看，這不學習也是有分級的，有的人坐在教室裏還不如葉淮生這樣成天曠課睡大覺的。”

含沙射影，高招。

“對了，”老馬這才想起來，“鐘瑾，你剛才舉手幹什麽？”

鐘瑾：“……”

……

老馬布置完假期作業就下課了。

前腳離開教室，宋婆子後腳就進來。

同時，葉淮生拎起書包，眾目睽睽之下從後門出教室。

放學都要放學了，宋婆子不給自己添堵，當葉淮生空氣。

“放假了，我簡單講幾句話吧啦吧啦吧啦……”

說來說去還是一樣，學習和安全。

她在上面講，下邊講下邊的。

大家仍舊沈浸在物理課上那精彩的一幕。

許昕半轉過身來講小話，“剛你舉手，想幫葉淮生回答吧？”

鐘瑾趁這點功夫做生物試卷，“總不能讓馬老師冷場吧。”

許昕嘁了聲，“少裝，我還不知道你？”不過，話鋒一轉，“答案不是你寫給他的吧？”

鐘瑾擡起頭來，“沒有，”她看了旁邊座位一眼，“就算是我寫的也不可能，他坐在過道口，照著念，馬老師能看不到？”而且，“那麽點兒時間，我來不及寫的。”

許昕瞇起眼睛，壞笑，“你那麽認真回答幹什麽，我就是隨口問問。”

鐘瑾：“……”我就是認真嘛，“其實……”

“其實什麽？”

鐘瑾想了想還是說了，“葉淮生記憶力很好。”

許昕歪頭看著鐘瑾。

鐘瑾被她看的發毛，“幹嘛？”

許昕嘆了口氣，“天才啊，不讀書太可惜了。瑾啊，你有沒有想過改變他？”

“改變？”

“對啊，比如把葉淮生這樣的變成一個學霸，媽耶，比你次次考年段第一都要有成就感的好不好？”許昕被自己的腦洞深深折服，眼裏發出奇異的光彩。

“這個很難吧？”鐘瑾仔細考量了一下，感覺行不通。

“你不覺得可惜？”許昕問。

“可惜是可惜了一點，但是，他想幹什麽，那是他自己的事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啊，旁邊的人過多的幹預不好吧。”

“沒有讓你幹預嘛，我的意思是，”許昕繼續說，“你可以影響他嘛，或者說改造他，尼瑪，好刺激。而且我跟你說哦，男生的爆發力比女生強一百倍，這和人體生理構造機制密不可分，因為男生發育比女生晚，就好像跑馬拉松，前面一半，女生把力量都用完了，到了後半程就比較辛苦，而男生積蓄的力量就在後半段顯現出來了，所以我覺得，葉淮生前途不可度量。”

許昕分析了一通，再看看鐘瑾，低著頭做卷子。

“你到底有沒有聽啊鐘大姐？”

鐘瑾說，“聽著呢，這題我都看三遍了。”

許昕噗嗤笑出聲，連忙捂住嘴巴，轉頭看講臺上的宋婆子，後者目光看過來。

許昕縮起脖子，轉過頭去。

看見林若白也在做生物卷子，許昕覺得自己虧了，連忙翻出來。

正找著，林若白幽幽道，“這張試卷有點難，放學之前你最多做一題，別浪費時間了。”

許昕不相信，拿出試卷攤開，第一題開始咬筆頭。

一動不動坐了會兒，許昕湊過腦袋去，“AACDBA，OK！”

在選擇題的編號前飛快寫下：AACDBA。

“你看，”許昕把試卷放到林若白眼前，“做了六道題目呢，耶！”

林若白：“……”

……

放學後，鐘瑾整理書包。

陳夢、許昕和鐘瑾家都在市區，一道走。

沈園園家住偏遠，要趕車，所以先走了。

許昕說：“鐘瑾，你家不是沒人嗎？我們去哪裏玩一下吧。”

陳夢想了想，“去逛街吧！”

鐘瑾：“我媽媽回來了，我得先回一趟家。”

剛剛上課的時候，鐘瑜給她發信息，她今天要去聚餐，晚上不回家吃飯，讓鐘瑾給她打掩護。

鐘瑾問了去哪裏吃飯，和誰一起，鐘瑜支吾了半天，才說是以前的同學過來玩。鐘瑜當年小升初沒考好，鐘爸花了大價錢塞到隔壁市的貴族學校裏頭，在那個學校也是混的風生水起。

不過，鐘瑜回來上了高中之後，和那邊的很多同學都斷了聯系，說起來還是因為當初早戀，被鐘媽逼得寫下保證書，和那邊斷的一幹二凈才就此放過了。

經不住鐘瑜軟磨硬泡，鐘瑾答應幫她打掩護，也是有條件的，之後兩天，鐘瑜要乖乖待在家裏覆習功課，並保證晚上回家最遲不能超過九點。

鐘瑜能有什麽辦法呢，只能答應了。

鐘瑾回到家，換了鞋子，看見保姆張阿姨在拖地。

“張姨，我媽媽回來了嗎？”鐘瑾放下書包。

“在樓上休息。”張姨說。

鐘瑾上了樓，看見書房的門掩著，推門進去，“媽媽。”

鐘媽擡起頭，臉上露出喜色，“什麽時候回來的？”

鐘瑾：“剛回來不久。”

“肚子餓嗎？我讓張姨給你燒點東西吃。”鐘媽走過來，左右瞧瞧女兒，“又瘦了，是不是學校吃不好？”

鐘瑾摸了摸臉，瘦了嗎？她怎麽覺得最近小肚子上都開始長肉了，還想著減減肥呢。

“媽媽，我和許昕她們約好逛街，吃晚飯之前回來。”

對大女兒鐘媽媽放一百顆心，“我帶了特產回來，過兩天讓人送去學校，你分給寢室裏嘗嘗。”又問，“小瑜沒和你回來？”

鐘瑾心一跳，不敢看媽媽的眼睛，“她、她在向晴家玩。”

鐘媽嘆了聲氣，“是不是又和哪個男同學一塊兒玩呢她？”

鐘瑾嘴唇動了動，最不擅長撒謊的人，鐘瑜怎麽這麽相信她。

“我能不知道她？”鐘媽語聲淡了許多，“我還有點工作要做，你爸明天才回家，跟張姨說一聲，晚飯端到書房，你去玩吧。”

“好。”鐘瑾應下，“媽媽再見。”

走之前，鐘瑾把門輕輕關上。

舒了口氣。

鐘瑜，你死定了！

……

三個女生各拿著一個冰激淩邊走邊吃，從最頂層的美食城下來，找自動扶梯下樓的時候，突然看到幾個高個男生從電玩城走出來。

鐘瑾先前還沒註意，許昕拉拉她的手，激動的說不出話來。

“我的冰激淩被你搖壞了啦。”鐘瑾舔著快要掉下來的冰激淩。

“快看，快看，葉淮生葉淮生！”陳夢也看見了。

鐘瑾只顧吃冰激淩，完全沒註意到，一雙黑汪汪圓溜溜的眼睛四下搜尋，“哪裏呀？”

“瞎子啊你！”許昕手一指，“最帥最高的那一個！”

手指的方向和她看的地方南轅北轍，怪不得沒看見。

和他走在一起的不是蔣小明幾個，沒有一個鐘瑾認識的。

其中一個進去店裏買東西，葉淮生和另外一個在外面等。

插著口袋，吊兒郎當，百無聊賴，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天。

“媽耶，怎麽這麽巧，猿糞啊！”許昕感嘆，唱了起來，“有緣千裏來相會~~~~”

鐘瑾咬著冰激淩，嘴邊都是奶油，直楞楞看過去，眼神有點懵懂。

而就在此時，

幾步之遙的男生突然轉過頭來。

準確無誤地，

看到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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